他这套房子的采光一直不好,就算是主卧,在早上七八点的时候也略显昏暗。严岳在柔软的被褥中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就那么趴着放空了一会儿自己,才磨磨蹭蹭起从床上爬起来。
严岳已经很久没梦到早年的那些糟烂事儿。他坐在床沿,赤脚踩在羊毛地毯上,用两只手抹了一把脸。思前想后,严岳决定把个恶心人的梦算到昨天捡回来的大型垃圾身上。
今天应该趁早去一趟生育中心,领个项圈回来,下午再去协会那边登个记……严岳想着,慢吞吞走进洗手间里刷牙。
他叼着牙刷,薄荷味儿的泡沫在他舌头上跳过去。严岳在被噩梦惊醒的迷迷糊糊中闻到了一股子香味。那真是种非常熟悉的味道,足以唤醒他的一整套消化系统,可那种味道不应该出现在他的家里。
严岳吐掉了牙膏沫,潦草地漱了漱口,拧着眉头拉开了卧室门。
饭香味像是夏季雨后的风,在他拉开门的瞬间,温湿地扑在严岳脸上。
茶几上摆着一大碗面条,上面还摊着个边沿焦黄的荷包蛋。鹿谨言坐在沙发上,毯子叠好了和枕头一起放在扶手上,端着一碗面吃得正香。听到他开门的动静,居然还腾出只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嘴里咬着面条含混不清道:“赶紧坐下吃饭,吃完饭好出门办事儿。”
严岳:“……”
严岳强忍着嘴角的抽搐,看了看鹿谨言,又看了看那碗面条:“你在干嘛?”
鹿谨言放下碗,回答得中气十足、理直气壮:“我吃面条啊。你不是面条都不认得吧?”
“哪儿来的面条?”
“橱柜里啊。最上面那层,我看到好几包。”鹿谨言跟他说:“鸡蛋是我找你对门儿那小姑娘借的。不太好意思借太多,就要了一个,这不是打你碗里了。”
严岳觉得自己脑袋疼得嗡嗡叫唤,还不得不耐着性子问:“我对门儿还有小姑娘呢?”
鹿谨言:“……”
鹿谨言:“有啊,就那种典型的Beta——你知道,看到Alpha就走不动的那种。我跟她说要一个鸡蛋,她差点儿给我一筐鸡蛋。要命。但你还真别说,人家还就是实在。”
严岳咬着后槽牙,恨不得把这个一大早不消停搞事儿的Alpha活活掐死再剁碎了喂蟑螂。他阴着脸,平复了半天心情才问:“谁让你一大早出去乱跑的?不是……谁让你去找对门儿小姑娘借鸡蛋了?”
鹿谨言也不高兴了,浓秀的眉向上一挑:“你说你一个Omega怎么那么难伺候?我他妈一大早给你做早点还不是心疼你昨天被我标记了今天可能身体不舒服万一再发个烧什么的?你他妈是不是以为现在全天下的Alpha都恨不得把你供得跟个祖宗一样?你说你人没长得多好看就算了臭毛病还一堆。Omega就得靠脸吃饭还得懂事儿没人教过你啊?”
严岳懒得理他,走过去把碗里的鸡蛋用筷子夹出来,一口塞进了嘴里。然后把那一大碗挂面端进卫生间,手腕一抖就全倒马桶里,再一摁冲水键,顿时世界都清净了。
鹿谨言是跟着他过来的,看到他倒了面条,几乎是咆哮着叫唤起来:“你他妈有病吧?你不吃给我吃啊?你个败家玩意儿!我他妈真是好心喂了狗了!”
严岳被他吵吵得脑仁儿疼,几步走过去把空碗怼进鹿谨言怀里,抬手抓着Alpha半长不短的头发往厨房走,硬生生把对方摁在了橱柜前。
“拿出来。”严岳吩咐道:“就你那‘爱心挂面’,你给我自己拿出来,睁大了你那双用来喘气儿的眼睛瞅瞅生产日期再跟我说话。”
鹿谨言梗了梗脖子,脸上露出些不忿的表情,可到底最后还是伸长了手臂去够那包挂面。本来按照他的身高,拿橱柜最上层的东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现在他被严岳摁着,上身贴在台面上,于是够得就格外费劲了。他挣扎了几下,动来动去甩着脑袋还是没有从严岳手底下脱出来,便干脆往前一趴,瘫在铺了层瓷砖的台面上装死。
严岳看着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倒霉样子,心里就算有再多的火气都发不出来,只能在鹿谨言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个白眼。他提起一条腿,屈膝抵着鹿谨言的腰窝,踮了踮脚把那包挂面拿了下来,扔在鹿谨言跟前。
“自己看看。看看保质期再跟我废话。”
鹿谨言爬起来,沉着脸看着外包装上面的保质期,脸色渐渐变得诡异。他至少看了半分钟,估计不但看了保质期,还把主要用料营养成分生产地经销商都看了一遍,最后他抬起头,一脸复杂和纠结地看着严岳。
严岳拿起那半包挂面在手里掂了掂,又拍了拍鹿谨言的脸侧:“你说你是不是傻逼,啊?吃东西前不知道看看保质期,真是在‘盒子’里面衣食无忧当种狗当惯了是吧?”
鹿谨言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严岳见他吃了瘪,心情便稍微好了一点儿,脸上也难得露出点笑意。他把那半包挂面扔进了垃圾筐里,想着鹿谨言多少也算是个好心,再加上现在终于把心里憋着的那口怨气发泄出去了,于是此刻回味大早上起来给他煮面的Alpha——虽然他不能理解对方的所作所为,可到底人非草木,严岳还是有那么点儿感动的。
这感动微乎其微,对于严岳来说却已经是非常难得的情绪了。他看着鹿谨言略垂着眼睛,一副有点儿不知所措还有点儿委屈可怜的样子,心里一动。
“得了,你要是那么喜欢做饭那今——”
他话说了一半,想好的安抚还没说出来就被鹿谨言打断了。
鹿谨言瞪着眼睛看着他,一脸理所当然:“你吃的过期了你不知道扔?你留在家里招蟑螂是吧?你就那么喜欢啊?你养着蟑螂给你当通讯员吧?我刚见面就知道你这个Omega不像好人——得了,你干脆给我交个底儿,你他妈到底干嘛的?你放心,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标记你了,这玩意也没办法反悔,我自己标记的Omega我就死了也得护着。你要是真和那堆虫子有点儿什么关系,我还是会罩着你不会叫你轻易死的。”
严岳:“……”
严岳翻了个白眼往外走,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儿温情就像阳光下的肥皂泡一样消失殆尽。他现在坚信一切都是阴谋。他就知道联合政府不是什么好人,他就知道协会总在搞事,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委员会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沮丧感铺天盖地而来,甚至改过了他此时本该有的烦躁和愤怒。
他想了想他现在这五年的生活,又想了想他之前那五年的生活,再回忆了一下他已经记不太清的,更早的往昔里,那二十年的人生。
谎言、牺牲和自我感动构筑了这一切。他迄今为止三十年的人生,只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鹿谨言跟着他出了厨房,嘴里还在絮絮叨叨。他说的话严岳能听得懂一半,另一半则难以理解。鹿谨言一直追着严岳进了卧室。严岳拉开衣柜的时候叨逼叨,严岳拿出来准备穿出门的衣服的时候叨逼叨,严岳放下衣服、转过身看着他的时候还叨逼叨。就好像他那张嘴闭上,全世界就毁灭了一样。
严岳看着他叨逼叨,懒得去听他到底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鹿谨言终于闭嘴了。迟钝的Alpha总算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于是有点无措而委屈地动了动单薄的嘴唇,拧着两道长眉看着他。
严岳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便开始去解睡衣的扣子——他昨天晚上一直背对着鹿谨言,直到标记完成,鹿谨言都没发现那个东西。
在他的锁骨正下方,约莫一寸左右的位置,坠着个像是吊坠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只有一颗纽扣大小,极尽臻美,一小圈细碎的钻石包裹在猩红的宝石周围。如果再搭配一条链子的话,想必便是价格不菲的装饰品。
可偏偏它就挂在坠在那里,不靠任何牵引和固定,诡异地紧紧贴在男人的皮肤上。
它是被嵌在那里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