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很快飞到了云层之上。
沐宸凑到舷窗旁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转过来对严岳道:“看来是去北边。老基地。”
严岳有些诧异:“委员会不是一直计划着把重心迁移到南边?十年前我就听说那边儿的山基本上全都给挖空了。而且你每次都是从南边过来,合着你一直也不是在基地里面啊?这么说现在过了十年还得去那大山沟沟里猫着啊?”
沐宸似是想到了什么:“几年前的确开始研究在西南那边的山区里再开一个更大的训练基地——你服役的五年时间里面足够他们在高海拔地区当穿山甲和土拨鼠了;后来你退役了,这个项目也一直没搁置。可那毕竟是综合性基地,还得考虑安保问题,而且地外也有不少项目,没有你想的那么快。不过我觉得也就这两年,也该投入使用了。”
严岳摇了摇头,讥讽道:“这么多年还在往山里地下挖,到时候领主们空投在地球上一堆黑蛛,大家一起完蛋,倒是也痛快。”他想了想,又说:“我那会儿的确没有明确证据能表明长短波可以干扰到黑蛛的生物雷达,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没有证据能表明?你不是弄这个的?有没有能透的底儿?”
“东北那边据说是已经在基地外面设置防御系统了,但现在根本不敢应用于地外;而且我一直是在弄短波通讯,防御体系和我真没多大关系。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现在的策略就是把地球彻底改造成一个大型的兵工厂和堡垒,等到最后,就算只剩下地球了,也能再撑个十年二十年。”沐宸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在严岳耳边道:“这样才能给‘避难所’更多的时间,才有后路。”
严岳皱起眉,抿了几下嘴唇,却也再说不出什么。
避难所——据说是由联合政府直接负责的项目。顾名思义,就是让地球上的生物们前去“避难”,逃亡到更远的地方,逃亡到宇宙深处,将“火种”得以保存。
类似于西方神话中躲避大洪水的“诺亚方舟”——巨大的、可以长途飞行的飞船被造出,飞船外侧舱壁设有探测装置,可以在宇宙群星中找到适合地球生命体生存、或者可以进行改造的星球;而现有的地球物种,从细菌、寄生虫、病毒这样的微生物到人类,都会选取族群投入到这艘巨大的飞船中冷冻休眠。他们是希望、是火种,他们带着地球的历史、文明、科技,开始有去无回的远征。
联合政府是最清楚自己对手的人,也许在他们心里早就清楚地知晓,地球沦陷只是早晚的事情——更有说法是,这是从“第一次接触”就开始计划、至今已经持续了五百多年的亡羊补牢:如果有朝一日地球真的被铺上厚重的营养液,那么还不至于到了亡族灭种的绝望境地。
毕竟宇宙那么大。毕竟宇宙太大了。
严岳越想越觉得憋闷,无意间看了一眼鹿谨言,便看到Alpha脸上也是一副严肃而凝重的表情,正微蹙着眉,略咬着下唇出神。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想这件事。
果不其然,片刻后鹿谨言艰难地凑过来,嘴唇几乎要贴在严岳的耳朵上,小声跟严岳问:“你们给‘方舟’改名了?”
严岳点了点头,面色不善。
“我跟你说……”鹿谨言每说一个字,就会有热乎乎的气流喷在严岳的皮肤上:“这计划不行——我敢打赌,那些虫子绝对是要赶尽杀绝的。没退路的。那些领主怎么可能放过你们——就算有那么一两只能听懂人……”
严岳拧着眉捂住鹿谨言的嘴巴打断了他剩下的话,又把人推开些,叮嘱道:“等一会儿到了委员会基地,你就给我好好当你的种狗——这个不用我解释吧?”
鹿谨言用嘴巴去拱严岳的手掌心,柔软温暖的嘴唇贴着掌纹蹭过去,掺杂着支支吾吾的声音含混不清:“我知道……我又不傻……你松开我……你赶紧松开我……”他呼吸温热,喷洒在严岳的掌心,潮乎乎湿漉漉地让严岳想起小区里有对夫妻养的宠物犬的鼻子。他从严岳的手掌心里把自己挣脱出来,一番折腾大概也牵动了伤口,脸色更惨白了些,额角渗出来的冷汗打湿了黑色的发,黏在额头上把那一块的皮肤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样子。
严岳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一把,把他推回原处靠着,又顺手拽了个降落伞包出来,给鹿谨言垫在身后。他做完这些事,也叫Alpha终于安分了些,本来是高兴的,可不成想才转过脸,就看到秦以歌那副要死不死腻腻歪歪的倒霉样子,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严岳:“……”
严岳干脆闭上眼,心想眼不见心不烦。
严岳半睡半醒地眯了一会儿,中途听到沐宸在一边小声地接电话,语气郑重。他本想睁开眼问几句,但转念又觉得平白无故被拖下水,远离了那些安逸的生活已经是天大的麻烦事,不如干脆装死到底,来个非暴力不合作。
这样想着,竟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严岳觉得谁摇了摇自己的胳膊,睁开眼便看到沐宸在整理东西,鹿谨言一只手搭在他大腿上,一只手捂着自己的伤口,眼巴巴看着他。
严岳有点意外:“你没睡啊?”
鹿谨言抬着下巴,遥遥点了点秦以歌:“我在看他。”
严岳顺着他也看了一眼秦以歌,目光掠过那张含春带水的脸,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多多少少有些别扭。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问鹿谨言:“看什么?”
鹿谨言又看了两眼秦以歌,有些困惑地转向严岳,问道:“他是不是被标记过?那他的Alpha怎么没和他在一起?”
严岳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他的味道……”鹿谨言不知道在想什么,回答得心不在焉,眼睛倒是还一直留在秦以歌身上:“总觉得有点奇怪。”他睫毛又密又长,思索的时候又无意识地转动眼珠,从严岳的角度看过去,倒像是两片翅膀在微微颤动。“当然了,”鹿谨言抬起眼,也看着也严岳,“他又没你好看,你不用往心里去。我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严岳抽了抽嘴角:“我还真没往心里去。”
“这样最好了。我好歹标记了你,我会对你负责的,你也要对我有信心,我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鹿谨言絮絮叨叨,目光又一次瞥到了秦以歌身上,皱着眉看他。
这次秦以歌刚好也往这边看过来,和鹿谨言的目光撞在一起,当即便勾起嘴角,又眼波流转地眨了眨眼睛,远远地对着鹿谨言抛了个媚眼。
鹿谨言估计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严岳只觉得他搭在自己大腿上的手一僵,继而就揪住了裤子的面料。他听到鹿谨言的语气里都透着抽搐的味道:“现在的Omega……都……都这个调调了?还是哪儿来的骚鸡?这年头鸡都会说人话了?他欠……不是,他有病吧?”
严岳面无表情:“不,只有那一个那样。”他转过身,把鹿谨言从椅子上轻轻松松地打横抱起来,完全不顾鹿谨言重新变成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对沐宸道:“赶紧下去,到了基地分好了房间,离那玩意儿有多远就多远。”
沐宸整理好了东西,走到机舱尾端:“还是老样子,咱们直接跳下去,走人走的路,飞机到时候会直接去机库。”他一边说,一边通过显示屏和驾驶员联系打开机舱。正看着当前高度,便被秦以歌一巴掌拍在了胯骨上——幸亏有皮带挡了一下。
严岳:“……”
沐宸瞬间变脸,张嘴便骂:“姓秦的你丫脑子有坑吧?!手他妈不想要了就剁下来!这年头儿真以为Omega都有特权怎么的?Omega性骚扰不算性骚扰?!”他这一嗓子喊得尖到破音,鹿谨言窝在严岳怀里听了,赶紧把手放下来,瞪大了眼睛看戏。不但看戏,还顺带看了看严岳的脸色,严岳察觉到了,用余光瞥下去,便察觉到一星半点儿的委屈。
秦以歌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是啊,Omega现在就是有特权啊。你不爽我你也去弄点特权啊?我寻思也没人看着你给自己肚子里塞个子宫啊?当然了,我还是劝你——Beta就要有个Beta的样子,真以为你现在能和瞭望者混在一起就能跟我这么说话?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现在真的脱离社会底层了吧?”他说着,半眯着一双凤眼看了看严岳,又看了看鹿谨言,最后目光还是落回到沐宸脸上:“说到底,我这不是怕你从十好几米的地方跳下去随便磕着碰着哪儿吗?你看——那边的小种狗有岳哥抱着,那岳哥肯定也管不了你了;我和岳哥同僚一场,帮他一把也是应该的。怎么样,要不要我抱着你跳下去啊?”
沐宸脸色青白交加,咬牙切齿地克制了半天,终于挤出一个字:“滚。”
“这话说的,不懂事。武直里面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你让我滚到哪里去?放心,我可是自发自觉地参与了‘地球关爱Beta保护协会’,一直都是荣誉会员,我就喜欢看着你们这群小工蜂庸庸碌碌一天到晚忙到死,也赚不出什么结果的样子。”他晃到沐宸身边,靠着舱壁打量着沐宸,却突然冷不丁地伸出手,拍向一边猩红的紧急摁钮。
冷风骤然倒灌。
沐宸本就站在靠近舱门的位置,若不是手疾眼快拽住了挂着的吊索,险些毫无准备地跌出直升机外。他抓着手里的粗尼龙绳,双手一齐用力,赶紧往机舱内踉跄了两步,到了严岳的身旁,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去。连骂人都吓得省了回去。
严岳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从上了飞机就一直忍着秦以歌,一方面是带着鹿谨言不方便下手,一方面也是实在懒得搭理对方。严岳早就知道秦以歌性子孤僻乖张,却没想到他疯起来竟然能拿沐宸的安全来开玩笑。他看着秦以歌,抱着鹿谨言的手也不觉使了几分力。
“你要干什么?”严岳问道,但是声音被螺旋桨的轰鸣和风声盖了过去。
秦以歌背对着大开的舱门,及腰长发被吹得凌乱。他伸出手,压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戏谑地看着惊魂未定的沐宸和严岳,探出一段艳红的舌尖,舔了舔单薄的唇。他以口型道——又或者是出声了,但他声音本来就是又轻又软,被噪音一盖,就也不剩什么——“不干什么,好玩而已”。
他不等严岳再说什么,便径自向后仰了过去,消失在舱板下方。
其实现在靠近地面也不过十余米的距离,和高空的风速风强完全无法相较,机舱里的压力也是完全不同的。就着打开的舱门,甚至可以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苍翠树冠。严岳脸色铁青,看了看沐宸:“没事吧?”
沐宸摇了摇头。
严岳想了一下,抱着鹿谨言往上掂了掂:“我先下去,免得你和他独处,不知道他又能干出来什么事。”
“他不敢,”沐宸道,“这里好歹是在基地,他就算再怎么有优越感,享受他的‘特权’,也不敢在这里对我做什么。”他在严岳的手臂上拍了拍,勉强笑了笑:“不过你先下去也好,我正好缓一缓我可怜的小心脏。”
严岳便抱着鹿谨言跳了下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