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严岳想的一样,白麒这会儿的确是没时间亲自给他送一趟东西——更何况就是些洗洁精之类的,就算是白麒有时间,估计也懒得从北区大老远过来。
白麒那边声音有点杂乱,她本人也难得带着点情绪和严岳说话:“你凑合一晚上……算了,我看看还有没有在食堂吃饭的,和你都住东区的,能给你带过去。”说着,就要中断通话。
严岳赶紧喊著他:“等会儿——妳找个机械守卫送过来不就完了。”
“你也说了我那是机械守卫,哪儿有时间做这些事!”白麒听起来很是烦躁:“到时候叫你用上不就完了,这么点儿事你现在也没完没了的,啰嗦。”
严岳:“……”
他收了线,对着站在一边的鹿谨言晃了晃手里的对讲机:“你看看,你非得要吧……”
鹿谨言撇了撇嘴,对讲机里的声音不算小,他肯定也是听到了,这会儿又开始新的一轮愤愤不平:“她一个Omega怎么脾气这么大啊?你说说你身边都认识的什么人啊!我看来看去的,就跟你认识的这几个,不是会说人话的鸡就是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矬子,全都不讨人喜欢!”
严岳挑起眉,提醒他:“你还别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就那只会说话的鸡其实比我能打你知道吗?我俩是同期,他在训练营里面的成绩就一直很好,尤其下杀手的时候,行云流水一顿操作,啧啧,我跟你说,他要是想弄死你的话估计跟玩儿差不多。至于白麒……不是,你能不能别老对她这么大脾气啊?我都没怎么样呢,你哪儿来那么多深仇大恨啊。我这么说吧,白麒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不管她怎么样,我总是能当她做半个妹妹,你说话注意点——我这人护短。”
鹿谨言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严岳的生物钟也没到犯困的时候,干脆把白麒给的那些资料都调出来看。沙发正对面就是一大片白墙,严岳调整了一下播放器,开始看资料。
这些所谓的“资料”,其实大部分都是模拟出来的影像。严岳忍着胸腹里又开始翻滚的恶心,半天后才憋出来一句:“操……新的作战服怎么这么难看。”
鹿谨言也坐到了他身边,和他一起看。听到严岳的话,又看了两眼投影后才说:“看来现在技术成熟了不少,已经可以靠扭转士兵周围的光谱来实现‘隐形’了。不过……这样的手段对那些虫子没什么意义,它们大部分的兵种并不靠视觉器官来捕捉信息;这是自欺欺人,你们在他们的生物雷达下照样清清楚楚——更何况还有那些领主。”
严岳错愕地看了他一眼:“知道的还不少。”
“不然你以为我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随便编出来逗你玩儿吗?我好歹是实打实和它们打了五年的。”鹿谨言翻了个自以为不太明显的白眼,可言语中的骄傲几乎都有些飘飘然了:“而且这种行动根本就不靠谱——喀索斯文明的那些战斗兵种几乎都会挖洞,虫巢的地下挤满了无穷无尽的黑蛛和疫蠖,这两种虫子是喀索斯地面军力的巅峰,根本不可能靠单兵取胜;再加上空中那些负责巢穴护卫的母体,你们甚至连领主都还没看到就先被撕了。”他说完了,歪过头所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严岳,继续说道:“那个Ome……算了,叫什么来着?白麒是吧?白麒说的不对,这根本就不是叫你们去当什么深入敌后的特种部队,或者说敢死队都是客气的。这就是叫你们去送死,去毫无意义地送死。”
严岳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鹿谨言纠结。他调出来一段关于作战服的细节介绍给不知是愤愤不平还是幸灾乐祸的青年看:“看这里:不止会扭曲光谱,还会屏蔽红外热能。而且你小瞧了奇美拉计划的产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拉过鹿谨言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手臂上。“我摸起来是不是很凉?”他问:“我的体温大概在三十度左右,但是如果我想让它更低的话,也不是不能做到。另外,我不知道你对于喀索斯文明中最基础的单位‘暴掠兽’是否了解——它们数量最多,最为常见;它们的体温大概在四十五摄氏度左右,而这个温度我同样可以做到……只需要对心脏做一些小手脚就可以。”
鹿谨言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门铃突然响了一声。
“估计是洗洁精送来了,”严岳刚好也聊得有些累了,他站起来往门口走,对着正要也跟着站起来的鹿谨言说道,“你老老实实待着就行。我去开门。”
他拉开门,却在看到来者的时候,突然愣住。
门外站着个青年——至少是看上去相貌像个青年。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紧身胶衣,胶衣从脚底一直包裹到下颌,只把头部露在了外面。他看到严岳,便微仰着脸笑起来,眼底水光粼粼,眼下一对卧蚕含情地浮现。
他歪了歪头,把手里拎着的一袋子东西提起来在严岳跟前晃了晃:“不请我进去坐坐?”
严岳脑子里几乎是空的,半天才反应过来:“虞夕。”
严岳总算是在浑浑噩噩的脑子里揪住点东西:“你怎么在这里?”
“我?”虞夕还是带着笑:“我一直都负责这边的安保啊。而且西南基地现在设备不全,我平时的上机模拟训练也要在这边做。”
严岳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依旧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和“为什么他还在这里”。
他听到虞夕说:“白麒之前跟我说你来了,我还半信半疑的。毕竟我也就这样了,我其实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的。我没想到你……会被喊回来。”
严岳现在说话全凭本能反应。他顺着虞夕的话往下说:“我也……我以为你退役了。”
“说什么呢,”虞夕似乎又笑了笑,“退役嘛……估计是不可能的,不过多活几年倒是还可以期盼一下。哦,这个——”他用手里的东西轻轻碰了碰严岳:“我刚从盘古上下来,现在是真的有点儿累。你要不然赶紧把你要的东西接过去,要不然请我进去坐坐也行——总之……就别让我拎着十几斤东西在这里站着吧。”他说着,伸出一只手在严岳肩头轻轻捶了一下。
其实虞夕没用多大力气,但是这一下就好像直接捶在了严岳心口。男人眼前一片发黑,几乎站不住地晃了晃。有一口气好像滞在他的胸膛里,不上不下卡得正好,叫他难受。
他身后传来脚步声。鹿谨言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问他:“你干嘛呢?跟长门口了一样……”
严岳木然地往旁边让了一下,留出来条空隙。虞夕笑了笑,拎着东西挤过去,刚好和鹿谨言打了个照面。虞夕大概是也没想到严岳屋里还有人,轻轻地“咦”了一声,然后很温和地跟鹿谨言打招呼:“你好。”
严岳心里暗叫不好,下意识赶紧想叫鹿谨言闭嘴,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你谁啊?”鹿谨言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和不友善,活像是条被踩到了领地边界的野兽,只差扑上去把入侵者大卸八块。他走到虞夕跟前,低着头打量他,活像是屠户在打量待宰的牲畜:“你这身衣服倒是有点意思——怎么Omega的盘古驾驶服也做得情趣制服?”
鹿谨言一张嘴,严岳就知道没好事,可是想要阻止也晚了,只好亡羊补牢地青着脸低声呵斥:“你给我闭嘴。没见识就别抖机灵。”
然后又跟虞夕解释:“这个是……我之前登记过的Alpha,叫鹿谨言。‘谨言慎行’的‘谨言’。大概是在盒子里面被电坏了,脑子不太好使,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我知道啊,”虞夕说道,“我消息没那么闭塞。之前你带着他去登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件事好歹也是报道过的,我又不是不看新闻时事。他这不是挺厉害的,能赤手空拳从盒子里面跑出来。见识也多。”
严岳愣了一下,没想到虞夕竟然知道的这么多——竟然连鹿谨言是从盒子里面逃出来的都知道。他把虞夕让进屋,沉默地看着虞夕,想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可虞夕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一样,略略环顾了房间后便被墙上还没有关闭的全息投影吸引了目光,而后专注地看了起来。
他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果然。”
严岳的脑子现在还是懵的,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答话。
他听到虞夕用一种带着些遗憾的声音说:“委员会在征召瞭望者……也会训练新的瞭望者。他们要你、要秦以歌回来……说到底还是为了这个计划。”
虞夕轻飘飘地惋惜,那些惋惜的意图那么明显,严岳的耳膜轻易地就捕捉到了它们。
“也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是不死心呢。”
虞夕的话里藏着冷冰冰的明嘲暗讽。那些明嘲暗讽中裹着一些悲凉。
严岳脑子里突然划过点东西,他捉到了重点。这个认知叫他嗓子有点哑。
“果然?”他重复了一下,喃喃道:“白麒跟我说……”
白麒说了什么呢?白麒设么都没说。白麒从来没说过这件事到底计划了多久,只是严岳一直自欺欺人地以为也许就是近期才有的。
但是这种事虞夕竟然都知道了,虞夕……和整个奇美拉计划毫无关系的虞夕,不是瞭望者也不接触瞭望者事宜的虞夕——虞夕在说“果然”。
多可笑啊,他一直以为鹿谨言才是那个最大的变数,他一直以为鹿谨言的出现是场阴谋和算计,他想来想去,不知道那些当权者到底要做什么。多可笑啊,他竟然以为自己退役了就安全了,他竟然以为自己退役了就安稳了。
就好像他刚才问虞夕的那些话,多可笑啊——为什么虞夕在这里?虞夕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为什么他会以为虞夕退役了?
他想起来刚才虞夕说的话。虞夕说,退役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想到了武直上秦以歌的反应。秦以歌看着他,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些疯狂和讥诮。
是他想错了。
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想错了。
安全?安稳?安逸?
怎么可能。
血好像在从四肢百骸一点点回流到心脏里,严岳觉得手脚发寒,可心口却是滚烫的。
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笑一下,如果笑一下,还能显得不那么像个“懦夫”,还能显得从容不迫,显得觉悟甚高,轻轻松松就能慷慨赴死。
可惜。
他笑不出来。
严岳长出一口气,垂着头不想再去看虞夕。“问个问题,如果涉及到机密就不用说了……”他说:“我就是比较好奇,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久了?”
虞夕没有正面回答他:“我们算奇美拉训练营的同期,严岳。但是我体质太弱,不适合跟喀索斯文明进行基因融合。那个时候我们都一样,一门心思想要做点对全人类都有利的事情——如果做‘蜂后’的话,的确能一辈子都过得很舒服,但是没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就算做了‘蜂后’……安稳度日、绵延子嗣,那样的日子真的好吗?”
严岳无言以对。
“后来,我去做了主脑测试。我知道有辐射,也知道高强度的精神链接很容易就把大脑撕裂……我那会儿就是不甘心,我想试试看。结果你知道的,我通过了,契合度高得像是奇迹。”虞夕说道这里,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歉意:“其实我今天来只想和你叙叙旧。白麒告诉我你在这里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我只想和你叙叙旧。我们五年没见了,严岳——如果你回来那次,我们在停机坪上的偶遇能算的话……”
严岳有些粗暴地打断他:“你知道这件事多久了?”
“我想换个方式跟你说,”虞夕摇了摇头,“我不是找借口和理由……这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