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岳走在修葺平整的石板路上,一只手看似潇洒地插在大衣兜里,实际上是捂着自己隐隐绞痛的小腹。他肠胃一直不太好,从小就这样,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改善。
这里位于老城区,处处都是低矮的平房;多年前被市政规划成了民俗旅游景点,胡同里开了一串各式各样看似古朴的小店。可其中的商业气息浓厚,卖的东西也都是来自于批发市场里,根本没什么真的老物件和老手艺。
凌晨一点半,景区里商业街的店铺早就打烊,还算热闹的酒吧街远在七八百米开外的另一条路上。灯红酒绿像是被一层看不到的屏障隔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严岳晚上陪外地过来出差的朋友消遣。朋友久居南方,口味早就变得重咸重辣,严岳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年轻,一顿饭下去再喝了两杯冰酒,顿觉肠胃不适。
他不愿在酒吧附近那些能时不时听到各种各样不和谐声音的临近厕所里解决,再加上又是本地人,对这一片地方相当了解,便干脆溜达了五六分钟到民俗街这边的公厕寻个清净。
没想到的是,他刚推开显示着“无人”的隔间门,就看到了一个正咬着上衣下摆,用巴掌大小的裁纸刀挖去腰侧编码的Alpha。
血顺着Alpha线条分明的腹肌淌下去,濡湿了深色的裤子,脚边还扔着一大瓶看上去就相当不靠谱的抑制剂——这年头能在生育中心外面找到的Alpha用抑制剂,其实用“不靠谱”形容都是客气了。严岳几乎以为自己现在喝三杯就开始上头,出现幻觉了。
严岳:“……”
听到动静的Alpha警觉地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严岳,甚至还色厉内荏地呲了下牙。仿佛一只被追打得无路可逃的野狗。
显而易见,这是个跑出来的Alpha。
他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五岁,有张年轻英俊的脸孔和高挑结实的身体。他身上的攻击性强悍,眼神纵然狼狈也掩不住锐利。如果在战争年代,他大概非常容易建功立业,成为英雄。可现 ,魔女集会比较难你们·在是安逸得不能再安逸的和平年代,于是他仅剩的作用就是负责“播种”而已。
种狗种马尚且能选择自己看着顺眼的、健康的、有血统保证的母狗母马去交配,可进入了生育中心的Alpha,连选择Omega的权利都没有。
也是挺可怜的了。
严岳无意多管闲事。他想着自己尚在酒吧的友人,想着还没喝完的半杯酒,连看都没再看Alpha一眼,就去了旁边的隔间,顺便锁上了门。
可还没等他解开腰带脱裤子,门就从外面被踹开了。
严岳:“……”
严岳:“干嘛?”
年轻的Alpha沉着一张脸,单手捂着那个血肉狼藉的伤口。信息素的味道和血一起涌出来,让严岳一时难以辨别。Alpha抿着嘴唇,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无论什么年代,生理优势都让Alpha太容易伤害Omega了。如果不是生育中心里无时无刻飘着的神经性麻醉气体,再加上提前扣好的电击项圈。那么就算Omega再怎么大势所趋地掌权,就算那些机械卫兵和S级克隆人保安们无时无刻不严阵以待,相信也没有几个Omega敢赤身裸体、手无寸铁地走进“盒子”里,和那些Alpha们进行一场短暂的性交。
严岳皱了皱眉,就算是他,这会儿也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干嘛?”
他又问了一遍。
Alpha看着他,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
严岳知道对方在诧异什么,便好心地解释道:“我和你之前见过的那些Omega不同。我不会受孕,也没有发情期。你的信息素对我影响不大。”
Alpha眯着眼睛打量他,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话。他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开过口,也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喝过水。他的声音沙哑而僵硬。
“但你可以被标记。”
严岳点了点头,伸手摸向后颈。
“对,我可以。”他说:“你想都不必想。我假装没看到你,也麻烦你假装没看到我……另外,麻烦你顺手把门关上,谢谢。”
严岳觉得,自己说的话足够清楚明白。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口音,但凡是个正常人,或者说但凡还能听得懂人话,都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不过这个Alpha看上去可能是在生育中心里受了大刺激——不但听不懂人话,还品不出悬殊。他大概把严岳也当成了会去生育中心的那些Omega,把他也当成了一闻到Alpha信息素就裤底湿透双腿发抖恨不得自己撅起屁股再摇晃两下的类型。
他说出来的话几乎是可笑的。严岳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些倨傲。Alpha抿着单薄的唇,盯着严岳的眼神里有看到猎物的兴奋和戏谑。从他踹开隔间门的那一瞬间开始,他身上那种狼狈的、落拓的东西就散去了,他变得像是一匹跃跃欲试的头狼。
他甚至对着严岳勾了勾手指。
严岳:“……”
严岳:“得,要我出去是吧?行,我出去。”
他话音未落,便长腿一伸迈出隔间,略矮下身,右手呈鹰爪状,迅如闪电般地袭向Alpha腰侧被裁纸刀制造出来的新鲜伤口。
Alpha的眼底掠过一丝惊异,却很快便做出反应。尽管如此,他依旧被严岳瞬间增长的尖锐指甲勾着伤口边缘拉扯出几缕血丝、豁开了些皮肉。青年向后跳去,连着退了好几步才发出吃痛的闷哼,并且重新摆好了姿势——这次不再是攻击,而是防御。
严岳摇了摇头,走向一边的水池洗手。被这么一闹,他本来一阵一阵恶寒着绞痛的小腹似乎也好了;他无意久留,只想离这一大团麻烦越远越好。他想着那个年轻的Alpha就算再怎么不识时务,也不会继续动手,打那些不切实际的龌龊主意,于是用纸巾擦了手便打算离开。
然而他刚刚转过身,Alpha却又一次扑了上来——严岳借着公厕里昏黄的灯光看得分明,Alpha眼神复杂,原本的兴奋和戏谑早就消弭不见,甚至也没有被击退后的不甘或惊怒。取而代之的是严岳难以理解的憎恨和悲怆。这一次Alpha的攻击中用上了那把可笑的裁纸刀,单薄锈蚀的刀片夹在青年的指尖,目标明确:严岳的咽喉。
本就已经受了伤的Alpha,现在攻击无论从速度还是力量上看都毫无威胁可言,可其中却有着非常明显的受训痕迹。严岳熟悉那种痕迹:尽管招式和技巧上都和他接受过的那些有所不同,目的却都是为了一招制敌、一击毙命。
这不是一个从“盒子”里逃出来的Alpha该有的技能。或者说,有这样技能的Alpha,早就死绝了。那些Alpha是上个时代的产物,是应该被唾弃和遗忘的毒瘤。
严岳微微蹙起眉,脸色终于有了些凝重。他在青年扑到跟前的时候侧身,利落地一记手刀劈在Alpha攥着裁纸刀的腕上,同时抬腿以膝盖狠狠撞向对方胸口。他追着踉跄后撤的Alpha,欺身上前,三根手指如精准地掐着Alpha的喉结和喉管,把人摁在了墙上。
“为什么要杀我?”严岳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就像你说的,就算我不能发情和受孕,依旧可以被标记。你应该知道现在杀一个Omega意味着什么。”
Alpha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嘶声,像是咆哮,也像是悲鸣。
严岳的手上用劲几分。他略作迟疑,便把另一只手插进Alpha腰侧的伤口里翻搅起来。他用指甲合着热血掐碎肌肉,却留着那些细小的神经。他做这些事得心应手,像是架精准的刑具。他提高了音量,逼问到:“你为什么要杀我?你第一次跳开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还要继续做这样不明智的事?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Alpha呼吸困难,冷汗涔涔,双眼隐隐有了些翻白,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严岳眯起眼和他僵持了一会儿,耐心尽失,只觉得自己现在这副神经过敏的样子着实可笑。他悻悻然收回在青年伤口里凌虐的手指,随便在对方的衣襟上抹了几把后,严岳从外套口袋里掏手机,拨通了协会收容队的热线。
这些都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他已经退下来了,这些事都和他没关系。
现在是安逸得不能再安逸的和平年代,严岳喜欢安逸,严岳爱惨了安逸。
他一只手制住了年轻的Alpha,一只手举着手机和收容队讲电话。把自己的位置说清楚之后,便干脆两下卸了青年的膀子,拎着人从公厕里出去。他把青年推倒在一间店铺的台阶下,自己坐在台阶上不轻不重地踩住了Alpha的脖子。
友人早就在酒吧里等得不耐烦,连着发了好几条讯息问他是不是“掉进去了”。
严岳垂着眼睛看了看死死盯着自己、眼睛充血的Alpha,回复道:我艳遇呢。之后便把手机丢在一边,不做理会。
收容队的人很快就从商业街的另一边跑来,几架无人机迅速就位,探照灯在严岳的脸上扫了两圈,便落在Alpha的脸上,绿光闪烁着比对身份。
严岳收回脚,拍拍裤子上的灰站起来,想了想还是多了一句嘴。
“‘盒子’也没什么不好,有吃有喝睡得安逸,别没事儿就往外跑危害社会了。”
“去死吧,你这条虫子。你们赢不了的。”
“我不是——基因强化工程,你不知……你说什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