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高度,放在平时对严岳来说也算不了什么——同样是基因改造过的瞭望者,秦以歌甚至连看也不看就敢跳下去。
奇美拉计划通过基因融合技术把喀索斯文明的生物基因和人类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了鲜血淋漓的一批超级战士。他们速度、力量、反射神经都远超正常人指标,十来米的高度不过是在半空中翻几个空翻、调整好平衡再稍作缓冲的事情。
但现在严岳怀里还抱着个鹿谨言。一个受了伤的大活人不比几十公斤的战备负重,严岳总不能抱着鹿谨言一起空翻,于是便只好在落地前的时候做个有效的缓冲。
落下来不过一瞬。鹿谨言却从他往外跳时候就张了嘴叫唤,等到严岳单膝点地半跪着稳稳踩上黑土地,Alpha依旧扯着嗓子叫得正欢。
严岳从来没想过鹿谨言能叫成这样,他现在觉得耳膜都被震得有点儿生疼了。他抱着鹿谨言,腾不出手去捂那张张大了几乎能一眼从喉咙看到胃的嘴,再往周围一扫,就看到秦以歌抱着手臂靠在一棵树上戏谑地看着他,最后还顺带懒洋洋地拍了两下手。
“岳哥看来养了五年也没忘了当时的好身手,”秦以歌道,“这抱着个人跳下来,还是稳得很呢。不过——”他踱到严岳正前方,咧着嘴笑了:“不过这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岳哥就给我行这么大的礼,我可没有压岁钱包给你。”
“你真不怕折寿。”
“我怕什么啊,现在就算我怕什么也已经这样了,折寿不折寿的,估计也就这几年可活,我干嘛不叫自己过得开心一点儿?”秦以歌慢悠悠蹲下来,视线和严岳平齐:“你和沐宸关系好,大概现在知道的也比我多,更何况你现在有了条小种狗要看顾,那牵挂也就比我更多。你说我怕‘折寿’,到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好了。别到时候死都不舍得死,做点什么苟且偷生的事情就难看了,对吧?”他伸出手,飞快地在鹿谨言的脸侧掐了一把,便又站起来,笑着往一边走去了。
严岳等秦以歌走远了,才抱着鹿谨言站起来。他怀里的Alpha被刚才那么一掐,连尚没喊完的惨叫都憋了回去,瞪大了一双眼睛,不知道再往哪里看着放空自己。估计是被吓傻了。
沐宸也已经滑降下来,背着个几乎有半个身子那么大的登山包——严岳根本不知道这个巨大的行囊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沐宸冲他尴尬地笑一笑:“白麒刚才留消息给我,说有些样品放在武直上,让我给她顺道带下来。”
严岳一愣:“白麒也调来这边了?她之前不是在南边一直研究暴掠兽吗?”
沐宸摇摇头,率先往一边的山坡走去:“暴掠兽说到底也就是研究一下肌群和酸液,研究不出来什么花样——说起来还得谢谢前面那个傻逼,他之前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黑蛛的肢体样本,白麒带着她的小组后来把这一块儿接手了。现在应该在研究关于黑蛛热感雷达方面的事情——按照她的意思是,如果发展得好,那说不定能提前发现黑蛛。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者说她们试验到位了,最后能反向干扰领主,达到控制黑蛛的目的也不是不可能。”
严岳不赞成地摇摇头:“白麒太异想天开。别的不说,光是黑蛛那个体型,就不是能加以控制的。我也不求她能控制黑蛛,如果到时候打起来,她能稍微干扰一下黑蛛和领主之间的精神控制链接,我就谢天谢地了。当然了,白麒脑子好使,她的确是个天才。我还是挺期待她能搞出来针对黑蛛的一整套作战方案。但是话说回来,她与其守着那么点可怜的样本和黑蛛耗时间,不如去好好在暴掠兽身上下功夫——这种玩意儿最常见,喀索斯的虫子们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也都是靠它们进化来的,我总是觉得,暴掠兽还能再研究出来点什么。”
“能研究什么?”沐宸反问道:“从第二次接触到现在,我们和喀索斯文明停战了这么久。之前手里的样本都用得差不多了,我们连碎片组织都不多,更不要说活体——当然,说一句不中听的话,等到打起来,很多事情都好办了。那些虫子身上能研究的东西太多了。我们这些搞科研的,掏心窝子说,是又希望打起来,又不希望打起来……”
他说着,走到一边的山壁边等着,过了一会儿,山壁微微震颤,发出些许声响,如同推拉门般向两侧滑开,露出个仅容单人通行的小门来。门内一片漆黑,看不真切,片刻后,一个穿着科研人员白袍的姑娘带着两个抬担架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沐宸看到了她,便笑着和她打招呼:“白麒。”
白麒从沐宸身边往严岳怀里看:“这就是那个16729是吧?运气不错。严岳,手续我已经帮你办好了,你先把他放在担架上吧。之后咱们去开个会,他我会叫人送到医疗队那边的。等你晚上看到了,就又是活蹦乱跳的了。”她说着,挥了挥手,两个医护人员就把担架送到了严岳跟前。等严岳把鹿谨言放上去,便抬着担架稳而迅速地钻进了门里,很快消失在一片黑黢黢的山壁后面。
严岳看着那扇门道:“看来现在的生化人技术比五年前突破了不少。”
“总不能坐以待毙,不然按照喀索斯虫群子代更迭的速度,我们早晚连还手之地都没有——走吧,边走边说。”白麒回答,又冲着旁边抱着手臂的秦以歌提高了些声音:“秦以歌,该进去了,你跟那儿杵着等什么呢?”
秦以歌笑嘻嘻道:“我以为妳要再找两个人,也弄个轿子把我抬进去啊。”
白麒道:“你爱进来不进来,反正你身上那个炸弹再过五天零十七小时二十一分四秒就到时间了;你现在不进来,在外面炸碎了也没人管。也挺好的——就当给这黑土地再添点儿肥料了。”她说着,头也不回地往门里走去。严岳和沐宸交换了一个眼神,赶紧跟上。
门在他们身后滑上,甬道内霎时一片漆黑。白麒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电筒,塞进沐宸手里,自己则继续带路,沿着斜坡向下走去,似乎周围的光线根本不能影响她。
严岳和秦以歌都是接受过基因改造的,就算是一片漆黑中行走,也不能影响他们的判断;倒是沐宸,虽然有了手电筒的微光,却依旧时不时能磕磕绊绊地踩空,又或者自己绊倒自己,全靠严岳在后面拉扶着他,才不至于撞到走在最前方的白麒身上。
一行四人在黑暗中走了一会儿,白麒突然开口:“沐宸,你真不打算叫我给你做个小手术?你现在这样未免太耽误事。”
严岳完全不明就里,也不便搭话,便干脆安静地听着下文。
他听到沐宸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说:“算了吧,妳和严岳现在一个两个都这样了,我还是比较想当个普通人。”
白麒便不再说话。
他们差不多七拐八拐上上下下地走了快两个小时才停下来。白麒在跟前的岩壁上摁了些什么,又动了动肩膀,把脸凑到了一边,片刻后便有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岩壁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略显刺目的白光冲至眼前。
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视野之内皆为纯白,宽阔的大厅内,数十条甬道向着四面八方延伸。有造型如猎犬般的机械守卫在踱步巡逻。
白麒往其中一条甬道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背书般地开始介绍:“东北基地的外层共有三道防线。我们现在身处最后一道防线。第一道防线名为‘苍穹’,由两层防护墙体构成,第一层防护墙体六十五米厚,第二层防护墙体八十五米厚,拱形设计,两层墙体之间填充碱性液体。第二道防线名为‘铁幕’,顾名思义,由堡垒群构成。第三层防线名为‘瀛洲’,被各种机关填满,假通道和死路比比皆是,真正的通道只有一条,每隔五分钟变换一次位置,有大量的机械兽看护警戒。”她语速极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然后白麒放缓语速,又道:“基地里什么都有,你们平时也不需要到外面来。不过丑话我先说在前头,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别没事跑出来晃荡——‘瀛洲’的主脑系统甚至比机甲上搭载的更高级,它对所有的热成像都非常敏感,真的触动警报,就算是你们俩——”她瞥了一眼严岳和秦以歌,继续道:“在‘瀛洲’里也活不过三分钟。”
严岳皱眉:“这是要软禁?”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白麒带着他们绕过一个路口:“想出去之前打个申请,我没事的话我亲自过来带你们出去,我有事我也会安排人过来带你们出去。”她话音未落,严岳便注意到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白色的墙壁。
在“瀛洲”里又绕了二十多分钟,严岳终于看到了一架电梯。他早就走得有点心烦,不知道是这一层一层的防护措施让他精神紧张,还是的确有点牵挂鹿谨言伤势的缘故。
白麒摁了电梯,在他身边站着。她身材娇小,不过到严岳肩膀的位置。严岳用余光看得真切——白麒正装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不住地往他这边瞥,和他的目光撞上了也毫不避讳,继续越过严岳的身子去看沐宸。
几次之后,就算是沐宸再迟钝,也发现了,探头问道:“妳看什么呢?”
白麒被撞破了,便干脆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电梯门直勾勾地盯着沐宸,就好像能从他脸上看出来什么重要数据那样:“沐宸,你真不要孩子啊?”
沐宸:“……”
沐宸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个……电梯还没来啊?”
“我问你话呢。”白麒反手在电梯旁边的墙壁上拍了一下,安静的空间里就响起些声响。她一直看着沐宸。那眼神严岳看了,觉得若是此时没有自己和秦以歌在场,恐怕白麒能直接蹿到沐宸跟前;他也有点尴尬,可又不好说些什么。此时此刻此景,严岳竟然是有点希望秦以歌随便说点什么了。
电梯终于到了,在白麒身后缓缓打开,里面有几名全副武装的生化人士兵,还有两只猎犬型的机械守卫;它们黑洞洞的枪口都统一指着电梯门外,丝毫没有放下来的迹象。
秦以歌抱着手臂看戏,沐宸尴尬得连怎么说话估计都忘了,白麒背对着电梯门……严岳觉得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指了指白麒身后:“妳不转头叫他们确定一下身份?我怎么觉得马上就要被乱枪打死了。”
“他们打死你,我再给你拼起来,多大的事儿。”白麒说着,却还是老老实实转过身去。其中一只机械守卫“眼睛”位置的光学镜头闪动几下,确定了她的身份,警戒状态解除。白麒有些恼火地扭过头看了一眼沐宸,倒也不再说什么,径自走进了电梯内。
她进去了,秦以歌便也从严岳身边走过去,进了电梯找个角落,还是副没骨头的样子戳在那儿。沐宸感激地看了严岳一眼,对他扯出个苦笑。
“行了,”严岳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真正进入基地之后的事情倒是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做例行体检、登记信息、分配宿舍……开会的事情估计要过段时间才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白麒把严岳带到他的宿舍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临走前说晚点把“16729号”给他亲自送过来。
白麒好歹是知道严岳和秦以歌不对付,宿舍也没有安排在一起。这里的住宿情况和十年前严岳在奇美拉训练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大了些:一大间长方形的卧室,再加上浴室和卫生间。不知道还不是因为白麒是负责人的缘故,卧室里的装潢和医院并无区别:白色的天花板和墙壁,地面上铺着米色的瓷砖,床单被罩枕套连带着双人沙发上的布艺和茶几上的垫布全是刺目的白;茶几上的白瓷花瓶里插了一束白色的百合,严岳走过去伸手捻了捻花瓣,果不其然是塑料制品。严岳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靠着靠垫看着白惨惨的天花板出神,等到设定该吃晚饭的手机闹钟响了,才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朝着浴室走去。
浴室里倒是有个不小的浴缸,但严岳毫无享受的心情。他铺好了防滑垫,站在里面草草地做了个淋浴,随便找了块浴巾围在腰上,头发滴着水回到了房间里。他刚在沙发上坐下,就听到门外的走廊上传来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而还没等严岳走到门口,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TBC